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再見周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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再見周勉

我沒想到周勉也能踏足永樂宮,更沒想到再次相見會是在這種情形下。

我呆呆地望著他,久別重逢的心情委實說不清也道不明。他穿著一身墨藍色常服,唇周連一點胡茬子都瞧不見,只是曬黑了許多,微微皺著眉,顯得有些嚴肅。昔日翩然飄逸的身姿與飛揚輕狂的神采俱已消失得無影無蹤,取而代之的是滄桑和藏不住的疲態。

周勉不過長我一歲,此刻站在我眼前,卻像是我的長輩,仿佛下一秒就要語重心長地同我講道理。

他依禮對我躬身道:“參見皇後娘娘。”

我擡手示意他起來,他便起來了:“謝皇後娘娘。”

我想問他這幾年還好嗎,可我不懂手語,只好繼續盯著他看,越看便越覺著感傷,終究是物是人非。當年我遠遠看著他,心裏滿是憧憬與盼望,如今算一算,竟已過了十餘年,初時的寄望皆成幻夢,可我便是從夢裏醒來,也忘不掉那個夢。

周勉更深地皺眉:“娘娘為何不言不語?”

我幾乎要湧上熱淚,終於有人意識到這個問題了。

周勉又道:“是因娘娘不願開口,還是娘娘不願見臣?”

我忙搖了搖頭,都不是。

周勉一臉困惑:“亦或是,娘娘說不出話來?”

我立刻像小雞啄米一般點頭。

周勉問向左右:“這是何故?太醫怎麽說?”

妍兒已楞住了,因為她也是才剛發現我成了啞巴,姜禾也一樣,但姜禾反應得比較快,忙道她也不知,太醫只說我傷得不輕,卻沒說我會啞了口。

周勉沈聲道:“聽聞皇後娘娘昨日便已醒轉,難道她至今未語,你等竟未發覺異常?”

我滿臉讚同地望向他,這宮裏總算來了個正常人。

周勉再對我道:“娘娘可需筆墨?”

我又搖了搖頭,我兩條胳膊都是青一塊紫一塊,手背上也擦破了皮,委實不便寫字,誠然我也不想寫。

周勉關切道:“還是再請太醫來一看究竟吧。”

我再搖頭,其實我喉嚨沒有不舒服,太醫來了也看不出什麽。何況妍兒跟姜禾把我渾身檢查了個遍,丁點兒小傷都上了一大堆藥。若是我咽喉有損,她們怎會不曾發覺,脈象若有異,太醫們又怎會診不出。

我覺著沒必要再診了,可能失聲就是我要付出的代價。等還清了債,我自然能恢覆。

周勉猶疑道:“可是娘娘…”

我耷拉著腦袋,整個人仿佛籠罩在陰霾之中,不想活了的情緒像是一股暗湧,隨時會將我吞沒。

周勉,你也不想我帶著遺憾死不瞑目吧?

周勉好似明白了什麽:“既然娘娘眼下不願召請太醫覆診,那便容後再議。”

我這才重新振作精神,滿眼期待地望著他,像是望著一顆救星。

周勉神色飽含無奈,目光飽含憐憫:“娘娘傷成這樣,果真是事出意外?”

我兩眼一亮,無比堅定地搖了搖頭。

周勉目光閃爍:“可娘娘為何登上城樓,又為何停下,為何失魂落魄,六神無主?”

我頓時心虛起來,不敢正眼看他。此時此地也不宜問及他與容妃的過往,當然我便是想問也問不出,不過我也不想問了。

我腦海裏浮現出與趙予晴言談時的情景,以及之後她拽著我滾落城樓的零星片段,我登時頭疼不已,心血上湧,竟吐了出來。好在我還算機靈,把血吐在了床下,不然床單被褥又要換洗。

周勉大驚,妍兒忙來伺候,滿口焦急地問我怎麽了,怎麽會這樣,姜禾則蹲在地上處理那癱血漬。

我把妍兒推開,不想聽她叨叨。

周勉也是個聰明人,自不會當著下人的面妄加揣測。

妍兒跪倒,淚流滿面:“都是奴婢的錯,是奴婢沒有看顧好皇後娘娘,釀成如此大禍,奴婢罪該萬死。”

姜禾也流了淚:“錯在奴婢,奴婢願受一切責罰。”

周勉對我道:“皇上說她二人是娘娘的貼身侍婢,要如何處置由娘娘決定。”

我便又擡了擡手,周勉代我道:“都起來吧。”

妍兒和姜禾俱是一動不動。

周勉不悅道:“難道要本王請你等起來?”

妍兒與姜禾這才含淚起身。

我望著周勉,滿心記著他從前的模樣,少時的情意竟是這般難以抹滅,我鬼使神差地朝他伸出手。

殿內唯有幾名丫鬟時時待命,不該看的她們自不會看,於是一個個的屏氣凝神,垂頭看著地面。妍兒和姜禾也是這般。

周勉看了看我,我忽然瑟縮了一下,我想起自己現下這副模樣——頂著一張素凈的臉,絲毫未施粉黛,加之氣虛血滯,約摸一點兒精氣神也沒有,我怎麽還有底氣同他見面,還指望他帶給我什麽。

我不知他會給我什麽,但我知道,他不會牽我的手。

我剛想收回手,周勉卻極輕地笑了一下,放了一顆糖在我掌心裏。

“取湯藥來。”他向旁側道。

妍兒領命去了,很快端著冒著熱氣的藥碗來。

我一聞藥味,胃裏便一陣翻騰。

周勉親自接過藥碗,但到底是基於禮數,只將其送到我眼前:“若喝了藥,臣再給娘娘一顆糖。”

他這是拿我當小孩子哄呢,可我心裏明白得很,我可是皇後,我若想吃糖,便一把一把往嘴裏塞,天天吃頓頓吃,直吃到牙齒掉光,也是吃不盡的。

僅這一顆糖便想哄我喝了那一大碗苦藥,他恐怕小看了我,我沒那麽笨。

周勉打量我神態,低低笑了笑,但沒笑出聲來:“娘娘或想見趙昭儀最後一面,娘娘若肯好生服藥,臣可以帶你去。”

我陡然瞪圓了眼,當真?

旁側一陣窸窣。

周勉正色道:“臣言出必行。”他這話一出口,便想到什麽似的垂下眼眸。

妍兒嘀咕出聲:“王爺…”

周勉神色一動,她便立刻噤了聲。

言出必行。

這世上最不能也最不該相信他的便是我,可事到如今我只能信他。遂接過他手中藥碗,屏住呼吸將其中湯藥咕嚕灌下。喝完連打了幾個哆嗦,苦著臉把藥碗遞還給妍兒。

真是太苦太苦了,苦味直沖腦門,我幾乎又要吐出來。

周勉忙伸手過來。

我趕緊捂住嘴,強行抑制住那股上湧的液流。良久平覆下來,我揉了揉眼,揉盡了其中濕意。隨後我擡眼瞧著他,驀然發覺他是個頂會哄人之人。

若他今次再不遵守約定,我此生都不會再信他。

他對妍兒道:“盛碗粥來。”

妍兒又老老實實去了。

我別開臉不再看他。

未幾,周勉端著粥碗對我道:“娘娘多日未曾進食,若不補充些體力,何能探視他人,又如何問得娘娘想要的答案。”

我將信將疑地移回目光,只見他眉目極其疏朗,面容冷逸,卻堆滿溫柔,我像著了迷一般接過粥碗,不知不覺間吃下了整碗粥。

周勉滿意道:“娘娘還需整裝,臣在殿外等娘娘。”說罷他便出去了,連背影都是那般的瀟灑倜儻,令人浮想聯翩。

我想喊他一聲,但我忘了,我而今是個啞巴。

我擔心他根本不打算等我。他哄我喝了藥吃了粥,便算是完成了使命,或是他人對他的囑托。他讓我梳妝或許是尋個借口開溜,等我捯飭好了,他或許早都出宮回府了。

可我別無選擇,由始至終我都是那個被動聽話之人。

當我邁出殿門,倒是有人在等我,卻非周勉,而是周赴。

我楞了楞,一瞬間懷疑是不是自己眼花。可眼前人身著龍袍,英姿出眾,宛若絢爛霞光照拂遠山大地,曾與我共度許多個日日夜夜,更曾與我肌膚相親,幾度雲雨,不是周赴又是誰人。

我還沒回過神來,周赴已來到我身旁牽起了我的手,帶著我走出永樂宮,乘上龍輦,再對閔公公道:“擺駕披香殿。”

我雖雲裏霧裏,沒明白怎麽就換了個人,但至少可以確定,我能見到趙予晴了,這便足矣,不管是誰帶我去的,不重要。

趙予晴吊著最後一口氣,是還有一絲求生之念,還是求死不能?

我在見到她之前略略思索了一下這個問題,我心裏偏向於前者,但在見到她之後,我想答案應是後者。

但這就引發了一個新的問題:是誰不讓她死?皇上,玉妃,還是容妃?

太後一心顧著跟太後過好日子,晚年得以安享便罷,甚少理會後妃之事,連太子養在慈寧宮中的那幾年都只得庇護,少有關懷。所以此事應不會牽扯到兩位太後。

趙予晴臥在床上道:“恕嬪妾不能給皇上、皇後娘娘行禮了。”她形容枯槁,面如死灰,儼然是將死之態,眼下約摸是回光返照。

可我絲毫不同情她,我一步步走到她床邊,恨不能拿把匕首來親自了結了她,但即使是將她千刀萬剮,也難消我心頭之恨。

不過在此之前,我必須要知道其中緣由。

為何要置我於死地,為何要害死我的祐兒,為何枉顧自己的性命也要讓我生不如死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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